“唐大人怕是有些魔怔了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
    “冷嘉明。”唐拂衣笑了笑,“你说,如?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死后还常常去到他生前最爱去的茶楼,吃他生前最爱吃的食物,用他最常用的熏香,那么这个人与另一个人会是什么关系呢?”
    “亲人,朋友,亦或是……”唐拂衣看着那只握着茶杯的手陡然收紧,指节略微有些泛白。
    “追随者。”
    瓷杯“啪”地一声碎裂,与之一同碎掉的,还有男人脸上拼命维持着的,冷静又温和的面具。
    掩藏许久的利刃终于出鞘,唐拂衣丝毫不?惧,抬头对上那人满含杀意的目光。
    “入宫为伴读,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然而冷家自幼乖巧听话小公子自那之后却?性情大变,我?猜不?到缘由?,但我?想这其中,那位已经故去的四皇子殿下,应当是功不?可没。”
    冷嘉明眼中的阴戾终于还是在听到“四皇子”三个字的时候消散殆尽,取而代之地是比先?前更?为浓重地疲惫与哀伤。
    唐拂衣将?那遗诏收好?,抱臂靠在窗边,等?着对方开口。
    静默良久,冷嘉明才像是认命了一般,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性情大变……大概是,原本乖巧听话的儿子开始违逆父亲的安排,拒绝家族的扶持与提拔,但那又如?何呢?只要人人称赞,年少有为,争执过后,依旧是他引以为傲的好?儿子。”
    他说着,自嘲一笑,笑中又满是苦涩。
    “冷应乾从?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到底过的怎么样?,就?像他从?不?关心自己的妻子是否开心,是否康健,他关心的从?来都是他自己的面子。”
    “外人只能看到作为皇家子弟伴读的殊荣,可谁又会相信这本该是教书育人的学?馆中竟也是藏污纳垢?
    皇子们居高临下地欺凌,公主们没来由?地羞辱,从?未经历过人情世故的孩童哪里能应付地了此般赤裸而残忍的恶语恶行,然而家中严父寄予厚望,他不?敢倾诉,只得独自一人默默忍受,被打落牙齿也和血吞下。”
    “我?曾一度濒临崩溃,是殿下拉了我?一把。”冷嘉明眼中含泪,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他说,少年自当有报国之志,他说,若我?愿意,他希望未来有朝一日,我?能成为他的辅佐之臣。”
    “但你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等?到他登基为帝的那一日。”唐拂衣接了话,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
    冷嘉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的事说完了,该轮到你了,不?过我?对你如?何知道这么多也并不?感兴趣。”他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居高临下的女人,“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就?对了,冷大人。”唐拂衣冷笑一声,将?那诏书往桌上一丢,转身坐到桌边,“这才你我?合作应有的态度。”
    冷嘉明不?置可否:“事先?说明,我?没有能力帮你从?试药处带出一个活人。”
    他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拭自己方才被碎瓷片扎得满是鲜血的双手。
    唐拂衣神?情冷淡,对他的这句话似乎早有准备。
    “第一,我?要张伯云的命。”
    “可以。”
    “第二,我?要你暗中找人举报安乐公主身边的侍女惊蛰意图谋害公主。”唐拂衣见到冷嘉明略有些疑惑的目光,“说辞就?是,有军中之人看见,当初在山脊上,惊蛰作为安乐公主的贴身侍女,在公主坠崖时却?离公主甚远,甚至完全没有上前保护的举动。”
    “冷大人,你总不?会告诉我?你在轻云骑中没有安插内线吧。”
    冷嘉明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神?情玩味地又应了声:“可以。”
    “第三,我?要萧祁的命。”
    “可以。”冷嘉明笑了一声,“还有么?”
    “没了。”唐拂衣道。
    冷嘉明伸手将?那诏书拿过来,正要打开,唐拂衣忽然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冷嘉明道。
    唐拂衣直视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道:“先?四皇子,是否还有儿子存活在世?”
    冷嘉明挑眉,似乎是短暂的思考一下。
    “据我?所知,没有。”他答。
    “那你如?今是在为谁效力?”
    “楹王。”冷嘉明答得很快。
    明帝萧祁上位后几?乎将?自己已经成年的兄弟屠戮殆尽,唯独留下了这位楹王萧祝。
    而他之所以得以存活,都有赖于他那不?怎么灵光地蠢笨猪脑。
    唐拂衣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松开了手。
    她看着男人将?那遗诏打开,却?又在瞬间变了神?色。
    “唐拂衣,你耍我?!”冷嘉明地声音陡然升高,因为情绪激动几?乎变调。
    他“刷”地站起身,碰倒了身侧地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这安静地环境下竟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染血地绢书被摊开在桌上,茶水洒在上面,晕开一片深红。
    而黑色的墨迹附于其上,越发清晰:
    传位于七皇子萧祁,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万民。
    第86章 可笑 我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征求一个死……
    为何甘维坚守两年,却在入狱之后忽然倒戈,不论如何都不肯向?冷嘉明说出遗诏的下落?
    为何他明明有安乐公主这根救命的稻草,却不愿离开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只?是颓废自嘲,状似疯癫。
    “你应当?能认得先帝的字迹,也知?道帝玺不可仿冒。”唐拂衣仰头对上那双因为过分激动而?圆瞪通红的眼睛,抬手抓住冷嘉明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腕。
    “冷嘉明,耍你的人不是我。”她?一点?一点?强硬的掰开僵硬地手指,而?眼前人面上的愤怒似乎也随着她?的动作被慢慢敲碎,露出内心深处的痛苦。
    他向?后踉跄了两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江清流将那遗诏交托给甘维的时候,想必是多有叮嘱,不到万分有把握之时不可贸然拿出,于是甘维始终没有打开这封诏书,直到他被人出卖。”
    “他想通过假药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你,却没想到萧祁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情急之下,大约是出于破罐子破摔,死到临头放手一搏的心态,他打开了这道命萧祁继位为帝的诏书。”
    唐拂衣声音冰冷,她?站起身,看着地上几乎已经崩溃的男子。
    “不……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挺直地脊背终于被压垮,冷嘉明靠在横躺在地的椅子上,整个人像是只?被烫到的虾一般,曲腿弓身,蜷缩成一团。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他抬起手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狠狠揪了几下,素簪卷着几道漆黑地发丝落到地上,清脆而?明亮地声响又仿佛是最赤裸地嘲讽。
    唐拂衣看着这昔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清俊文臣,匍匐在地又哭又笑,又想起黑狱中头发花白的老人。
    那个时候,他是否已经预见到自己的终局?
    若他没有被杀死,在他见到萧祁之后,又会说些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如今都再不得而?知?。
    被药气熏得腐烂生锈地铁栏里,面目全非地男人尽力整理好自己残破的衣衫,只?为再一次以为人臣子的身份,拜别他心目中当?为正统的君王。
    青葱地假山之下那具横躺着的白骨,他的主人在最后一次沉睡时否获得了真正地平静,阖眼前又是否依旧沉溺在自己为自己织出的所谓“忠臣”的美梦里不曾醒来?
    可笑的何止冷嘉明一人?
    如今身披银狐坐于高台的帝王,弑父弑兄,落下千古骂名,殊不知?自己踏过的尸体,竟都是本就应属于他的贤臣良将。
    唐拂衣不由想要发笑。
    她?想纵使南唐无?人到需要七旬老将柱杖前线镇疆守土,北萧的这趟水又难道就能谈得上有多清明?
    纵使南唐国破之势无?法挽回,北萧这人心离散的朝堂又还能撑得了多久?
    她?看着男子匍匐在地,顶着一头乱发浑身哭得震颤,平日?里的那些傲气与风骨都被揉碎,和泪水一起砸到摊铺在地面的广袖之上,所有的光风霁月,皆都化作了虚无?。
    他像一个苦行许久的僧人,独自一人在荒漠中走了许久,而?如今目之所及的绿洲,却只?是镜中花月,海市蜃楼。
    他惊讶而?惶恐,迷茫又无?助。
    “其实我还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
    待到冷嘉明逐渐冷静下来,唐拂衣才适时开口。
    “为何你们所有人分明都未曾打开过这封遗诏,却都默认宏帝属意的继承人就定是先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