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十月,尚宫局各局皆需要开始给各宫准备御寒的用具和衣物,唐拂衣和陆兮兮一直忙到深夜,才终于有时间喘了?口气。
    唐拂衣将一本书放回书架,转身的时候,正见到陆兮兮小心翼翼地在将案桌上摊了?一层又一层的折册铺平又叠好,那动作就好像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宝贝一般。
    宝贝。
    “陆老三。”唐拂衣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如果?有人托你保管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会把?它藏在哪里呢?”
    “家里喽。”陆兮兮手下动作不停,“找个柜子锁起来,或者埋地里。”
    如若甘维真的是被出卖的那一个,那在他入狱身死后,萧祁应当是已经派人去他府中找过。唐拂衣虽未入过甘府,但事?涉重大,想来应当已经是被掘地三尺,上锁的柜子什?么的估摸着也都被砸开仔细看过。
    但萧祁在那之后的行为,却并不像是已经找到了?那封遗诏的样子。
    “欸,你真就搁那儿?看着我忙活啊。”陆兮兮见唐拂衣靠在一边发呆一动不动,忍不住抱怨了?一声,“您来尚宫局是当大人的还是当大爷的?”
    “哦,来了?。”唐拂衣闻言站直了?身子,目光呆滞正要行动,忽然又是一顿。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上前两步蹲到陆兮兮旁边,压低了?声音,“如果?,你持有那件宝贝的事?情被呃……被我,被我给知道了?,我想要跟你抢那个东西?,而你没来得及跑,被我抓了?。那个东西?对你及来说很重要,是付出生命都要保护的东西?。但我跟你说,只要你交给我,你便能活命,于是你准备交给我,那若是如此?,你会将他藏在哪儿?呢?”
    陆兮兮手下动作一顿,转头蹙眉与唐拂衣对视:“所以,这?位大爷,您在您说的这?个故事?里是扮演一个恶人,而我,扮演的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呃……”唐拂衣眨了?眨眼,“也……可以这?么理解。”
    陆兮兮面?上疑惑更甚:“虽然我不明白你颠三倒四地是在说什?么,但若我是逃跑未遂被抓,那东西?我自然是带在身上啊,总不能我人跑了?东西?还落家里吧,那不成傻子了??”
    “什?么?”唐拂衣一愣。
    “什?么什?么?”陆兮兮更比她更不明所以,“你脑子坏了?还是耳朵聋了??”
    唐拂衣忽略了?陆兮兮的“恶语”,她强压下自己砰砰直跳的心,紧张而又呆滞地又问了?一遍:“你刚说,带在哪里?”
    “我说,”陆兮兮看着唐拂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带,在,身,上。”
    第85章 遗诏 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甘维在狱中……
    唐拂衣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在城外乱葬岗那一堆混杂着腐尸与碎骨的布料里翻到那道遗诏。
    那是上好?的绢布,外层已经被新旧相叠的血浸润成深红色,腐烂地碎肉与死虫的残尸附着于其上,尽管唐拂衣已经努力屏住呼吸,浓烈地恶臭却?依旧事无孔不?入。
    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小心翼翼地将?污秽清理掉,打开来的时候时候,内里先?帝亲笔书写地墨迹竟然还能看得清楚。
    巴掌大地玺印正是先?帝地形制,在他过世后就?被收在了皇宫中的密库中严加看管,如?今已经无人能再仿冒。
    这确实是货真价实地立储诏书。
    唐拂衣深吸了口气,呼出来地时候还有些轻微地颤抖。
    通了。
    她想。
    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甘维在狱中地那些怪异不?合常理地言行,所有的一切都得以解释。
    这已经是她七日里地三次来到人间事,日暮西山,风满连廊,悬挂在两侧檐下大大小小的玉牌和木牌互相碰撞,沉闷与明亮的声响互相交织在一块儿,全部?被踏碎在了她沉稳而冷静的脚步之下。
    推开门,冷嘉明依旧是一身他惯常喜爱地青白色长衫,青丝披散在脑后用丝带束了上半层。他坐在桌边,肩背笔挺,微微垂首,小巧精致的白瓷杯被他握在手中轻轻摇晃,送到唇边轻抿一口,而后慢悠悠望向唐拂衣,从?容一笑。
    “唐大人这几?日总是约着下官来此处,莫不?是也贪这一口无事糕?”
    唐拂衣站在门口看着这个风姿卓绝地贵家公子,只觉三日未见,如?隔三秋。
    事实上,他如?今也已经不?再年轻。
    她垂手,轻轻碰了碰藏在腰间那道密旨,以及近日来地所闻所思,心情不?由?变得复杂。
    “唐大人看起来有话要说,不?如?先?坐下来,下官给大人沏一杯这人间事的好?茶。”冷嘉明开口道,“大人慢慢讲。”
    唐拂衣转身关门落锁,又关了窗,却?没有如?他所言坐过去,而是就?这样?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靠站在窗边。
    “顺乾三十一年,宏帝召冷氏长子嘉明入弘文馆为伴读,小公子用心刻苦,不?负众望,于顺乾三十七年通过考学?,官拜户部?正九品主事。”
    她幽幽开口,冷嘉明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仅仅三个月后,因能力出众,又被提为户部?员外郎,顺乾四十年,升任户部?郎中,四十四年,户部?侍郎张鲁辞官归乡,由?彼时的户部?尚书孙峰亲荐,礼部?尚书与陈太师共同提请,冷嘉明再次升任户部?侍郎。”
    “那一年,你二十三岁。”
    “倒是未想到短短几?日唐大人能查出这么多东西。”冷嘉明将?手中的杯盏又放回了桌上,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只是不?知大人对下官的生平可还满意?”
    “十六岁通过弘文馆考学?,七年内不?靠家世升迁三次,彼时朝野上下,无人不?赞你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唐拂衣没有回答冷嘉明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顺乾四十七年,七皇子萧祁逼宫上位为明帝,改年号为宣明。孙峰因为四皇子一党而被杀,而冷家家主冷应乾此前并没有明确的立场偏向,宫变后又迅速投诚,冷家得以保全。”
    冷嘉明的面色一变,又很快恢复了平常,但这一点微小的变化,却?也没有逃过唐拂衣的眼睛。
    “哦,不?仅是得以保全。”她嘲讽一笑,“因为投诚的太快,萧祁大赞,予以重赏,除了钱财宅邸之外,还准备让冷氏的嫡长子直接填补上户部?尚书的职位空白。”
    “这是大好?的机会,而那位众人眼中的少年英才却?以自己太过年轻,经验不?足,恐难胜任为由?,拒绝了。”
    冷嘉明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方才的那些漫不?经心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敌意。
    那目光如?同一把埋在鞘中的刀,隐忍却?又锋芒毕露。
    “而明帝上位至今三年,当年那位众人眼中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少年郎却?低调而再无作为。”
    “不?过是江郎才尽罢了。”冷嘉明打断道,面上多有不?耐,“下官也是无奈,大人特意提起,实在是有些伤人。”
    “是江郎才尽,还是江郎不?愿尽才?”
    唐拂衣反问了一句,不?紧不?慢地从?腰间衣服地内袋中,掏出了那一封诏书。
    尽管已经尽力清理过,那绢布还是陈旧破损不辨原状。唐拂衣手指一动,抖开三分之一,露出诏书尾部那鲜红的玺印。
    她紧盯着冷嘉明,只见他在看到那印时先是动作一顿,眼中短暂的震惊过后,紧随而来地是更?深的警惕与难以置信。
    果然。
    “让我?来猜猜。”唐拂衣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与甘维,长公主早有联系,庄生晓梦一方面是你为长公主寻来的良药,另一方面亦是你们暗中勾结的媒介,何氏那三个没脑子的蠢货,恰好?就成了最顺手的棋子与替罪羔羊。”
    “后来甘维被人出卖入狱,那二百银珠,在萧祁口中卖的是官,在何氏眼里卖的是药,而在你这里,是通过长公主传递出来的,甘维被出卖的消息。”
    “或许最开始你试图从他口中打听出遗诏的下落,却?未料到他临到如?此关键时刻竟无论如何都不愿将此物交给你。”
    “你想不?明白其中缘由?,焦躁间又听闻魏影亲自提审甘维的消息,你恐怕他为了求生而临阵倒戈,便决定要在他见到萧祁之前先?行将?他杀死。”
    “他自尽的行为应当是在你的预料之外,而萧祁草草结案却?正中你的下怀。”
    震惊,恐惧,困惑,警惕。
    唐拂衣想,冷嘉明若是能看到他自己如?今的表情有多么精彩,恐怕亦会忍不?住拍手叫好?。
    “自那之后你便一直在寻找遗诏的下落,你能看得出萧祁应当还没有拿到遗诏,或许也潜入甘府去搜过几?次,但都一无所获……”
    “唐大人!”冷嘉明出声打断,但很快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拼命让自己的声音又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