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引着唐拂衣往后宫走,一面反问:“唐大人难道认为这一提议有何不妥之处么?”
    “自?然?不是。”唐拂衣眉心微动,“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开口。
    “只是没想到?三殿下能有如此包容爱才之心,实在是令人佩服。”
    冷嘉良笑而不语,也算是默认唐拂衣地这句话?。
    两人一同走到?百灵门前,客客气气地互相道了别。
    一个跨进了宫门,另一个则是低垂着头,又独自?一人往尚宫局去。
    墙角缝隙的青苔在这样的季节竟然?也隐约有些泛黄,一路上遇到?的宫女与内侍大多数都并不识得她?,而少有的能认出她?来的见到?这一身?高位女官的打扮,也大多都绕开了些,不敢靠她?太近,更不敢上前去搭话?。
    “听说尚宫局来了位新上任的尚宫大人,莫非就是她?么?”
    “看穿着……应该是吧。”
    “她?看起来好年轻啊,也不知道是哪位娘娘的人,一上来就是正四品。”
    唐拂衣耳力?比平常人更好些,那些已经被?压得很低的议论,还?是一字不拉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我认得她?,她?叫唐拂衣,之前是安乐公?主的侍女。”
    “千灯宫的人怎么会来尚宫局?”
    “不知道,或许是公?主安排的吧。反正以公?主的地位,若真有所求,皇后娘娘一定会答应的吧。”
    “那安乐公?主求这个干什么?她?不是向来不管事儿的么?”
    “这我哪儿能知道,不过奇怪的是,我听在千灯宫做事的一个姐妹说,昨日公?主从宫外一回来当?晚就发了高烧,好像是伤口复发之类的,整个千灯宫都乱成一锅粥了……”
    唐拂衣心头一跳,后面的话?忽然?像是隔了一层塑料膜一般变得模糊,她?遏制住自?己心中想要去揪一个人人问问具体情况的冲动,继续往尚宫所的大门走去。
    北萧的尚宫局,实际上是后宫七局——司衣,司器,司礼,司宝,司膳,司药,司刑的统,统管后宫之事。
    尚宫局之首为尚宫,尚宫与其副使平日办公?之处便?为尚宫所,位于整个尚宫局的最北侧正中。
    “行了别瞎传了你们几个,这位唐大人是因为在燕仪一战中立了大功,由皇上亲自?授官予以奖赏,与千灯宫没什么关系。”
    失焦的声音终于又回到?了耳朵里,唐拂衣却?只觉得自?己向前的脚步越发沉重?。
    “真的么,这么厉害?那她?如今岂不是风头正盛?”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不知下一步要迈向何处。
    拨云却?不见月,柳暗而花不明。
    “如今自?然?是厉害的,但往后如何还?说不准呢。”
    唐拂衣在尚宫所的门前站定,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匾额——这块匾额自?尚宫局建立以来,会在每一任尚宫卸任时更换。
    如今的“尚宫所”三个字,正是陈秀平曾经亲手书写。
    “大人,您不进去么?”
    有一女官自?身?后迎上来问道,那声音谦和恭敬,听之有些熟悉,唐拂衣循声望去,却?见那人一身?淡绿色素衫,腰间挂着一块素色玉牌,正是九品女官的服制。
    “你是叫……翠芝?”唐拂衣愣了愣。
    “是,大人竟然?还?认得奴……呃……下……下官。”
    大约是因为才刚完成身?份的转变,眼前的姑娘对这一切还?并不是很熟悉,可她?的脸上却?带着明显地,为人臣子的大方与自?信,以及……
    唐拂衣想起那天夜里两个姑娘在屋外的对话?。
    那种对未来的憧憬与希冀,像是落在贫瘠土壤上的一朵新鲜而有着无限生命力?的花。
    唐拂衣思绪沉郁,却?也不忍辜负如此纯粹地心性。
    “嗯。”她?点?点?头,冲那姑娘莞尔一笑,“怎么称呼你?”
    “下官姓秦,任正九品典药。”翠芝答道,“因为司药局有些事,所以耽搁了,请大人恕罪。”
    “好,秦典药。”唐拂衣道,“恭喜你,如愿以偿。”
    “多谢大人,也恭贺大人大喜!”翠芝脸上的笑容又越发灿烂了些,她?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大人快请进吧,大家都等着了。”
    “嗯。”唐拂衣应了一声。
    她?收了笑,目光又落到?尚宫所内。
    正对着大门是一道巨大的石质屏风,挡住了院内的风景。
    唐拂衣忽然?想起自?己离开黑狱的那一日,风雪障目,四下茫茫,下一步要迈向何处,她?没有答案。
    说不清自?己是在畏惧什么,又或者是在期待什么,片刻的停顿过后她?终于抬脚迈过了面前的这道门槛。
    转身?,有一人站在石壁旁,含笑望向自?己。
    第74章 叛徒 而这一次,无人伸手。
    “拂衣,你终于来了?。”
    安乐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地衣裙,长发梳起?成发髻固定在脑后,发上?只有简单的插花装饰,大约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许臃肿。
    许久未见,她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瘦弱病态,本就漂亮得面庞添了?些红润,略施粉黛便越发韵味十足。
    “我知道你今日会来,特地在此等?你。”
    她扶着身边人的手一步一步迎上?前来,唐拂衣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她隆起?地肚子上?。
    “拂衣见过悦美人。”她说不清自己心中?的失落从何而来,只是麻木地弯腰行礼。
    “不必客气。”安乐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你如今的品阶在我之上?,见到我不必行礼。”
    唐拂衣依旧是不太习惯这样的触碰,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稍稍收回?了?手:“多谢悦美人抬爱,只是美人如今身子不便,实?在没有必要特地来此一趟。”
    安乐察觉到她的回?避,目光一动,也没有强求,脸上?笑?意不减。
    “你初来乍到,纵有皇上?亲笔御旨,却?也不免这里的有些人对你不熟悉,巧言令色,得寸进尺。”她说着瞪了?一眼跟在唐拂衣身侧的翠芝,又在唐拂衣转过头来时快速收回?了?目光。
    翠芝有些惶恐地垂下脑袋,后退了?半步。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旧友,我来为你撑撑场子,也免得你被人欺负了?去。”
    “那就多谢悦美人了?。”唐拂衣开口道。
    她如今心中?疲惫不堪,只想着赶紧将此事应付过去,根本没有多余地心思与安乐周旋,更?不要说去关注其他?。
    原本想着过会儿寻个由头让安乐早些回?去,却?未料到对方并未有在此待太久,在与她一同?接受众人参见,完成了?最初地工作交接后,未等?唐拂衣开口便十分爽快地告辞离开。
    她此番来意,似乎真的与她所说的一样,除了?“为旧友撑撑场子”以外,再无其他?。
    尚宫局的事务繁杂,唐拂在千灯宫时虽有所了?解,但事涉七局,从人员管理到各宫各节规制账目,无一不要从头学起?。
    日落后油灯已不知道燃尽了?几?盏,唐拂衣翻过最后一页薄宣,手边厚厚地账本与收录了?各种形制规格的书册依旧堆积如山。
    四下无风,听不到一点?虫鸣。
    唐拂衣揉了?揉眉心,向后一靠,动作带起?的气流将本就已经极其微弱的烛火扑灭,无边地寂静与黑暗瞬间如洪水涌上?不设堤坝地河岸,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冰凉的触感滑过双颊,有一道湿润落到唇上?,自缝隙间渗入口腔,荡漾开一股腥咸。
    如今的生活与从前的三年相差无几?,同?样是独在异乡,当她意识到那个远方的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周遭地一切却?都变得如此陌生。
    她不愿相信,无法习惯。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卷狂风吹断了?根的一苇漂萍,迷失在暴风雨中?,再醒来时,已经再找不见回?去的路。
    她不再有心思去留意周遭的景色和灯火,只是惶恐而无助。
    就好像心脏不再鼓动,血液也不再流淌,于是她放开手,任由自己向下坠去。
    而这一次,无人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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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日落时分。
    御驾亲临城外校场,宴请全军,庆贺燕仪大胜,唐拂衣作为此战的有功之臣自然也要随同?前去。
    校场内热闹非凡,轻云骑与白虎营的旗帜交错飞舞,将士们列队整齐,夹道相迎。
    空旷的地界上?早已搭好了?坐台,萧祁站到台上?,简单说了?几?句,便只让众人不要拘泥,今夜可纵情狂欢。
    “陛下,南唐俘虏已经带到。”魏影不知何时从身后冒了?出来,弯腰凑到萧祁的耳边禀报了?一句。
    那声音不大不小,唐拂衣站在萧祁身后的跟着的人群里,却?恰好能?够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