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稚嫩地声音都渐渐被淹没,只余下一声“拂衣”越发清晰。
    “咳……咳咳……”
    几声闷闷地咳嗽声传进?耳朵,唐拂衣神思回笼,警惕睁开眼睛。
    轻云蔽月,小院的石拱门边,有一人提灯而立。
    苏道安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提着宫灯,披得依旧是初见时那件红色地狐裘。
    她?的半张脸都藏在白色的毛领中,漆黑的长发散在脑后和?肩上,却没有戴帽子,凌乱地发丝在空中颤抖舞动,宫灯发出的光在她?身上勾勒出金色地轮廓。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依旧能感觉得到她?正?被冻得瑟瑟发抖。
    唐拂衣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小公主极慢地向她?走了两步,她?才恍然惊觉这并非幻影。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第一想法是赶紧逃离,身体却又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四肢僵硬,别说跑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道安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面前。
    宫灯被放在身边的地面上,苏道安曲腿俯身,扶住那灯,然后慢慢在唐拂衣身前蹲了下来。
    借着宫灯的光,唐拂衣这才得以看清她?毫无血气的脸色,以及眼下明显地乌青。
    眼中满布的血丝掩去了她?的情绪,苏道安盯着唐拂衣看了好一会儿。
    唐拂衣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苏道安现?在的身体绝对不允许她?在如此寒凉地夜里受冻。
    “公主,夜里凉,你……”
    “是你杀了甘维,对吗?”
    什么?
    唐拂衣愣住,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一步,天旋地转,身位互换,耳畔传来一声闷哼。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双手?掐住苏道安的脖子,将对方狠狠摁在了水池边。
    杀意。
    一旁的宫灯被撞翻在地,里头的火光忽闪了两下,灭了。
    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噬殆尽,方才瞬间的温暖似乎都只是一厢情愿地错觉。
    唐拂衣这一手?没有留情,苏道安地后脑磕在坚硬地石头上,狐裘敞开,冷风回灌,冰凉的手?指压住脖颈上的动脉,仿佛下一秒就要夺走自己的性命。
    颤抖是身体本?能的反应,疼痛令面容狰狞,但她?迎上唐拂衣的目光。
    “我?……咳咳……呃……”
    一开口,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道立刻就又大了些,她?几乎失声,所幸那样的力道只一瞬便松了去,苏道安立刻夺命似的吸了好几口气。
    唐拂衣皱眉,她?始终没有在眼前人的眼中看到丝毫的害怕。
    不惧反笑。
    “我?第一次带你回千灯宫的那一夜,你也是像现?在这样,想要掐死我?。”
    怕的人是唐拂衣。
    女孩的声音沙哑,融在这越发浓重?的月色里,像是毒蛇缠上她?的身躯。
    唐拂衣的手?依旧抵在苏道安的脖颈处,可?她?的指尖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如看似倔强的威胁反而是将她?内心的脆弱与无力暴露无遗。
    “你将甘维杀死,是想再将我?引去黑狱,你是想利用我?助你离开。”
    她?都知道。
    唐拂衣近乎绝望的想。
    她?什么都知道。
    那该怎么办?就现?在,杀了她?么?
    可?这里是千灯宫,杀了苏道安,自?己要如何脱身?
    她?能杀得了苏道安么?
    她?怎么能杀了苏道安呢?
    无数的念头在唐拂衣的脑中无序地交错,苏道安看着她?目光飘忽,心如明镜。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扶上眼前人的手?臂,而后顺着手?臂,一点一点的向内摸到她?抖若糠筛手?背,最后轻轻握住。
    唐拂衣的眼中满是不解,紧绷的神经令她?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苏道安握着她?的手?,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拉到她?进?前。
    “甘维并不是我?真正?的老师。”
    她?听见苏道安的声音,疲惫却清明。
    “我?入宫的时候才十三岁,皇上为了展现?对苏家的看重?,将他指派来教?我?读书?。”
    “但给我?无上荣宠,锦衣玉食,却并没有真正?教?我?什么,因为一个无知且娇蛮地公主才更容易被拿捏。”
    苏道安闭上眼睛,身子前倾,跪在了地上。她?的额头抵在唐拂衣地颈间,狐裘自?然而然地收拢,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
    “那晚,其?实?惊蛰一直都在。”
    苏道安的声音很轻,平淡如水,唐拂衣却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松了口气。
    像是一个困扰了许久地、难解的心结,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拂衣,我?既带你出了黑狱,便无意与你为难。查你,是想确认你不会伤害到我?的家人。”
    “此前不说,是因为我?并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不在意你曾经是谁,只要你现?在是拂衣就好。
    但若你因此而感到不安,我?也可?以将我?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唐拂衣听着苏道安一字一句,声音越来越小,她?能感受到她?的活力正?在渐渐流逝。
    她?从苏道安被冻得冰凉的掌心里抽出一只手?来,将那狐裘拢了拢,又将苏道安抱的更近了一些。
    怀中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了笑,问她?:“我?今日,是不是吓到你了?”
    唐拂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幸运的是苏道安似乎原本?也并没有在等她?的答案。
    “葛柒柒……你别放在心上不,她?就是那样的脾气,有人不听医嘱她?就会生?气。”苏道安喘了两口气,“今日之事原是我?不好,我?不爱吃药,也不许你们去拿,一拖再拖,便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她?憋了一肚子火,又不能骂我?,便只能发在你身上了。”
    苏道安说着又亲昵地蹭了蹭唐拂衣,声音里多了点她?惯有地娇气:“以后我?会好好吃药的,好好吃药的话,毒瘾就不会发作了。”
    唐拂衣的心一颤,她?听见“毒瘾”二字,便知道苏道安还是知道了陈秀平想瞒地一切。
    安乐公主从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愚蠢,她?何其?聪慧,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让这一个月来盘踞在她?心中的所有忧虑一下子烟消云散。
    苏道安又缩着身子往唐拂衣的怀中拱了拱,这一次,唐拂衣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搂了进?去,而后闭上了双眼。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动渐渐止息,呼吸缓缓平静,连带着自?己的一颗心也慢慢放松下来,与她?同?频的跃动。
    “拂衣。”苏道安唤了一声。
    “嗯。”唐拂衣答得很快。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苏道安微微仰起头,凑到唐拂衣耳边,温热的吐息扫过敏感的耳廓,一丝香气绕过鼻尖,轻轻挠动她?的心房。
    小公主的声音很轻很软,唐拂衣听着,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1]张可?久《人间月·山中书?事》
    第30章 点灯 “你会死的。”
    “公主,你……”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推开苏道?安,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死死扯住了衣领。
    “别推开我!”苏道?安声音焦急,而后又立刻软了下?来?,猫儿?一般从嗓子里憋出了一个字:“冷。”
    唐拂衣急促地呼吸了两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去一段日子里所有的怪异之处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所有的线索也都因为这一句话,而被串联起来?,成功形成了闭环。
    可她纵使有万千言语,皆被她这一个带了点哭腔和委屈的“冷”字给压了回去,最终只?化为一声颤抖地叹息。
    “公主,你疯了?”
    长公主拼尽一切为女儿?谋了一条生路,而苏道?安是她一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彼时?圣旨已下?,有什么办法能让萧祁回心转意呢?
    是了。
    唐拂衣想,这本就?是萧祁要斩草除根的阴谋,光靠“让”是不行的,必须要靠“逼”。
    如何?逼呢?
    长公主太过明白,死一个自己?还远远不够,她需要将自己?的死亡与一个萧祁绝对不可能草草遮掩过去的人相关联。
    而这个人,就?是苏道?安。
    “但她最后还是没能下?得去手。”苏道?安紧紧的抱着唐拂衣,她似乎是害怕的,却依旧做了选择,“她只?是自己?喝了那酒,然后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没疯。”苏道?安窝在唐拂衣的怀里,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却都如针般扎进唐拂衣的心口。
    只?是拉下?了苏道?安还并不够,长公主还需要有人能在事发?后帮她洗脱谋害公主的罪名,需要有人能在洗脱罪名后为自己?的女儿?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