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早逝的发妻,楚老爹顿时蔫了半截。
    他那亡妻,当年也是镇上出了名的泼辣爽利,某种意义上,楚昭这性子倒是随了十成十。
    他拗不过女儿,更拗不过对亡妻的怀念与纵容,只得叹气摆手:
    “罢了罢了,你爱折腾便折腾,只一条,别真把沈家给拆了。”
    “哪能呢!”楚昭保证得飞快,“我这是去增进邻里感情的。”
    楚昭办事,向来雷厉风行。
    不过三天,沈家西邻那座白墙黛瓦、带着个小巧庭院的三进宅子,就易了主。
    房契上墨迹未干,楚昭就指挥着家仆,把她的“细软”浩浩荡荡搬了进去。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隔壁。
    沈清和站在自家书房的窗前,看着一墙之隔那边人来人往,气得手指发颤:
    “岂有此理,简直是步步紧逼,欺人太甚!
    她这是要作甚,监视我们吗?”
    沈清辞正在核对书院下月的用书清单,闻言笔下未停,只淡淡道:
    “购置宅邸,是她的自由。兄长多虑了。”
    “我多虑?”沈清和转身,“你看她那架势,像是寻常搬家吗,怕不是明日就要凿壁偷光了!”
    沈清辞眼睫微动,没接话。
    凿壁偷光?以那位楚小姐的性情,怕未必做不出。
    只是目的恐怕并非为了“偷光”读书。
    她忽然想起那方绣着幼虎的帕子。
    沈清辞垂下目光,在清单的“《南山集》二十卷”旁,轻轻画了个圈。
    果然,沈清和的担忧在次日午后就成了真。
    起初只是窸窸窣窣的刮擦声,从两家相邻的那堵墙传来,位置大概在沈家小花园的暖阁附近。
    沈清和正在暖阁看书,被这声音扰得心烦意乱。
    他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脸色越来越青:“这,这莫非是……”
    他霍然起身,冲出暖阁,来到墙根下。
    那声音更清晰了,还夹杂着一点金属与砖石摩擦的动静。
    “楚!昭!”沈清和对着墙壁低吼,顾及斯文,没敢太大声。
    隔壁的动静停了一瞬。
    紧接着,楚昭清亮又带着点疑惑的声音隔墙传来,还挺有礼貌:
    “沈家兄长,有事吗?我在施工,有点吵,抱歉啊。”
    施工?!在两家共用的墙上施工?!
    沈清和眼前发黑:“你在墙上施工作甚?!”
    “哦,这个啊……”
    楚昭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兴奋:
    “我打算在这儿开个月洞门,以后串门多方便。
    你放心,我找了镇上最好的泥瓦匠,保证开得圆润整齐,不影响你家墙体的稳固性。
    我还打算在门边上种点蔷薇,到时候开花了一爬,哎呦,那景致……”
    沈清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月洞门?还种蔷薇?!
    她真把这当自己家后院了?!
    “胡闹,荒唐,我绝不同意。”沈清和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别急嘛沈家兄长。”楚昭居然还好言相劝。
    “我都想好了,门开好以后,我每天给你们送最新鲜的糕饼果子,城西王婆子家的,你妹妹肯定喜欢。
    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你觉得开个六角形的门怎么样?更别致些……”
    沈清和再也听不下去,拂袖而去,直奔父亲书房告状。
    墙那边,楚昭听着隔壁气急败坏的脚步声远去,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沈家兄长不喜欢月洞门。”
    她扭头对旁边提着铲子、一脸苦相的泥瓦匠师傅说:“算了,月洞门计划暂缓。咱们先执行第二方案。”
    泥瓦匠师傅咽了口唾沫:“第、第二方案是?”
    楚昭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雕花红木食盒,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白糖糕。
    她指了指墙上刚才刮擦的位置:“在这儿,给我掏个……嗯,碗口大小的洞就行。要平整,边沿磨光滑点,别落了灰到点心上。”
    泥瓦匠师傅:“……”
    他从业二十年,修过祠堂,补过城墙,还是第一次接在人家院墙上掏洞送点心的活儿。
    楚昭催促:“快点儿,凉了口感就不好了。工钱加倍!”
    在双倍工钱的驱动下,泥瓦匠师傅抛弃了职业操守,挥舞起小锤和凿子。
    楚昭在旁边监工,时不时提醒:
    “轻点轻点……这边再弄光滑些……
    对了,你说我下次是送豌豆黄好,还是杏仁酪好?”
    墙洞很快打好,边缘果然修得光滑。
    楚昭小心地将食盒里最上面一层糕点取出,试图从洞里塞过去。
    洞的大小估算得略有误差,食盒卡住了。
    楚昭皱眉,嘀咕:“不行,这得调整。”
    她伸手进去,想将食盒摆正,顺便看看隔壁的情形。
    就在她努力调整角度时,脚下不知踩到了刚才凿墙掉落的碎砖石,猛地一滑。
    “哎呦!”
    第4章 墙洞须补,糕点……可惜
    楚昭整个人失去平衡,胳膊肘狠狠撞在粗糙的砖墙边缘。
    为了护住食盒不被打翻,她又别扭地拧了一下手腕。
    “哐当”一声,食盒终究是掉在了地上,糕点滚落。
    楚昭也跌坐在地,左手小臂外侧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低头一看,绯色的衣袖被划破一道口子,底下皮肉翻开,渗出血珠。
    右手腕也传来一阵钝痛。
    泥瓦匠师傅吓坏了:“楚、楚小姐,您没事吧?”
    楚昭龇牙咧嘴,先看了眼滚脏的糕点,心疼:“可惜了王婆子的手艺……”
    然后才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臂:“啧,好像有点麻烦。”
    她试着动了动右手腕,刺痛更明显,怕是扭到了。
    这边的动静,终究是惊动了沈家。
    沈清辞原本在暖阁另一侧的书架前找书,听到隔壁明显的惊呼和摔落声,动作顿住。
    她想起兄长方才的怒斥和“施工”的动静,微微蹙眉。
    犹豫了片刻,她放下书卷,走了出去。
    来到墙边,首先看到的是地上滚落、沾了灰的精致糕点和摔瘪的食盒。
    她看向落在那个碗口大小的墙洞上。
    洞的那边,传来楚昭抽着气还强装无事的声音:
    “没事没事,皮外伤,师傅你别慌,工钱照给。
    哎,就是这墙还得补,点心也糟蹋了。”
    沈清辞的目光顺着墙洞往下,看到了跌坐在地的楚昭,以及她手臂上那片刺目的鲜红。
    她的衣袖破了,伤口不小,血正沿着她白皙的小臂往下淌,她却只顾着心疼点心和嫌弃伤口麻烦。
    沈清辞静静地看了几秒。
    转身离开。
    就在楚昭被泥瓦匠师傅扶着,骂骂咧咧又垂头丧气地准备先回自己宅子处理伤口时,沈家那扇很少开启的西侧角门,又一次打开了。
    沈清辞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古朴的榆木药箱。
    她穿着家常的素色衣裙,外面罩了件淡青色的半旧比甲。
    她的目光落在楚昭血迹斑斑的手臂上,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看向楚昭有些错愕的脸。
    “楚小姐。”她的声音依旧平淡,“若不想留疤,随我来。”
    楚昭愣住了,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药箱,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清辞不再多说,转身往门内走,只留下一句:“把伤口清理干净。”
    楚昭眨了眨眼,疼痛似乎都忘了,狂喜涌了心头。
    她立刻甩开泥瓦匠师傅搀扶的手,虽然疼得又是一咧嘴。
    她挺直腰板,快步跟了上去,嘴里还忍不住确认:“沈、沈姑娘,你是要亲自给我上药吗?”
    走在前面的沈清辞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加快了一丝。
    “嗯。”
    极轻的一个字,飘散在午后微暖的风里。
    楚昭顿时觉得,胳膊上的伤,手腕的痛,连同那堵没凿成功的墙、那盒糟蹋了的点心,全都值了。
    值大发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清辞,穿过沈家清幽雅致、与她家风格迥异的小庭院。
    她的眼睛忍不住四下打量,满是好奇,直到迈进一间小书房,闻到那股清冷的梅香混杂着书卷气,她才稍稍安分下来。
    沈清辞示意她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自己则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棉布、清水和白瓷药瓶。
    她先用棉布蘸了清水,半跪在榻前,垂眸,开始仔细清理楚昭手臂伤口周围的灰尘和血迹。
    她的动作很轻很稳,指尖微凉,偶尔不可避免触碰到楚昭的皮肤。
    楚昭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清辞。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低垂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挺翘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色泽淡粉的唇。
    她专注的神情,让那张平日过于清冷的脸,显出别样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