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的刘婶和打铁的张叔在街□□换了震惊的眼神,茶馆里说书先生连夜修改了明日的话本段子。
    连学堂里的稚童都在课间交头接耳:“听说楚家那个会飞檐走壁的姐姐,要把教咱们写字的沈先生家最漂亮的姑姑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了……”
    而被流言中心波及的沈家,气氛确实有些凝重。
    沈家书房内,沈清辞的兄长,秀才沈清和,正拧着眉头在屋里踱步。
    “简直荒唐、岂有此理!”他手中的书卷都快捏变了形。
    “那楚昭是什么人?逞凶斗狠,毫无礼数!
    今日敢当众口出狂言,明日就敢……就敢打上门来。
    妹妹,你万不可与这等粗鄙之人有半分沾染。”
    沈清辞端坐在书案后,正临着一帖小楷。
    闻言,她笔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嗯’是何意?”沈清和更急了。
    “你可知道外头传得多难听?
    我们沈家诗礼传家,清誉绝不能毁于此事。
    父亲也是,竟说什么‘少年人恣意些也无妨’……”
    “兄长。”沈清辞搁下笔,拿起一旁的书签压住宣纸,抬眼看过来。
    她的表情平静无波,好似外面那些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
    “流言止于智者。楚小姐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口不择言。过几日便忘了。”
    “一时兴起?”沈清和不信,“你忘了她昨日看你的眼神了不成,跟饿狼见了肉似的!”
    沈清辞睫羽微垂,没接话。
    饿狼?倒不像。
    更像一只发现了新奇玩具、兴奋得眼睛发亮的大型犬,浑身上下都写着“我要这个”的直白渴望。
    有点蠢。
    但倒是直白可爱。
    她起身,走到窗边,院子里那株老梅树还未到花期,只有遒劲的枝干沉默伸展。
    她想起昨日回廊下,楚昭脸上那抹蹭花的胭脂,还有自己鬼使神差递出去的手帕。
    那只绣着幼虎的帕子……怕是收不回来了。
    沈家的老仆福伯,一脸古怪地匆匆走进院子,隔着窗户回禀:“少爷,小姐,楚家……楚家小姐来了。”
    沈清和霍然转身:“她还真敢来?!”
    沈清辞也微微挑眉。
    “她没进门。”福伯表情更微妙了,“她……她在咱们西边院墙外头。”
    沈家西墙外,原本僻静的小巷,此刻挤满了闻讯而来的街坊,个个伸长了脖子,又不敢靠得太近。
    只见楚昭一身利落的绯红骑装,头发高高束起,英气勃勃。
    她没带她那标志性的软鞭,反而手里拿着一卷……疑似文稿的东西。
    这东西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她手里,以至于人们对它产生了怀疑。
    她清了清嗓子,无视周遭目光,对着沈家高高的粉墙,开始大声“诵读”:
    “啊,沈家姑娘!”
    第一句出来,围观群众就集体抖了一下。
    “你就像那天上的明月,照亮了我漆黑的人生道路。”
    墙内,正匆匆赶来的沈清和一个趔趄。
    “你就像那山间的清泉,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
    巷口,偷看的刘婶捂住了嘴,肩膀耸动。
    “我知道,我读书不多,是个粗人。
    但我有力气,我能保护你。
    我还会赚银子,都给你花!”
    楚昭念得抑扬顿挫,感情饱满,只是那内容实在是不忍卒听。
    她显然是认真准备过的,只是这文采,约等于没有。
    沈清辞不知何时也悄然走到了内墙边,隔着镂空的花窗,能看到外面那个挺直了脊背、大声“告白”的红色身影。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指尖捻了捻袖口。
    楚昭念到动情处,甚至往前跨了一步,仰着头,大概她认为这样就能让声音穿透高墙,直达佳人耳中:
    “沈清辞,你听好了,我楚昭对你是真心的,日月可鉴!我……”
    “楚小姐。”
    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楚昭慷慨激昂的“诗朗诵”。
    人群霎时一静。
    只见沈家那扇平时少开的西侧角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
    沈清辞一身素雅衣裙,站在那里。
    楚昭的朗诵戛然而止,眼睛瞬间亮了。
    她三两步跨到门前,脸上的兴奋藏不住:“沈姑娘,你听见了?我……”
    “听见了。”沈清辞打断她,视线在她手里那卷“诗稿”上扫过,很快移开,落在她脸上,“楚小姐,你的心意,我已知晓。”
    楚昭屏住呼吸。
    沈清辞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
    “只是诗文一道,贵在含蓄蕴藉,情真意切。
    楚小姐若真有此雅兴,不妨多读些前人佳作,或能有所进益。”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诵读诗文,需心平气和。
    楚小姐声音洪亮是好事,但恐伤喉咙。
    巷口李记茶铺的冰糖雪梨膏,今日恰好新制。”
    说完,她微微颔首,不等楚昭反应,便轻轻关上了角门。
    “砰”一声轻响,将内外隔绝。
    楚昭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卷诗稿,半晌没动。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算拒绝?
    可听着又像是……劝学?
    还顺带关心了一下她的嗓子?
    楚昭眨了眨眼,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
    众人被她吓了一跳。
    “沈姑娘是嫌我念得不够好。”楚昭眼睛灼灼放光,丝毫没有受挫的颓唐,反而像是得了什么启示。
    “她让我多读书,还让我去喝冰糖雪梨膏,她这是在关心我!”
    众人:“……”
    沈姑娘好像是这个意思,但又好像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楚昭却已斗志昂扬。
    她转身,对着还没散去的街坊邻里,大手一挥,宣布道:
    “从今日起,我楚昭要发奋读书,为了沈姑娘而读书!”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沈家紧闭的角门,声音洪亮地保证:
    “沈姑娘,你等着,我会写出比今天好一百倍的诗念给你听。”
    门内,刚走回书房门口的沈清辞,脚步顿了顿。
    她走到书案边,重新铺开一张素笺,研墨,提笔。
    半晌,素笺上落下几行簪花小楷,记录着今日的“要事”,只是那内容,与诗书全然无关:
    “腊月初七,晴。
    楚氏女昭,于西墙外诵‘诗’。
    其文……不忍卒闻。
    然声若洪钟,中气十足,观其面色,似自得意满。
    幼虎帕,未提及。
    建议其读书,恐无效。
    冰糖雪梨膏或可清心降火。
    注:此人精力过剩,远超预估。”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将纸笺收入书案最底层一个带锁的紫檀木匣中。
    匣子已有些分量,里面整齐叠放着数十张类似的笺纸。
    锁扣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第3章 凿墙的可行性
    楚昭说到做到。
    发奋读书的具体表现为:她差人搬空了镇上“墨香斋”近半的诗集与典籍,在自家院子里垒起了一座颇为壮观的书山。
    她坐在书山前,一手捧着《诗经》,一手撑着下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脑袋就一点一点,开始与周公论道去了。
    醒来后,她对着满纸“关关雎鸠”发了半天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行动。
    至于如何行动,楚昭有她自成一套的逻辑。
    “沈姑娘让我多读书,是觉得我文采不够好,配不上她。”
    她对着一脸愁容的楚老爹分析:“但文采这事儿,不是一日之功。我得先让她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成自然,自然就离不开了。”
    楚老爹眼皮直跳:“你待如何?”
    但他对自家女儿这说一出是一出的作风,早已是习惯。
    她想要与人做朋友的行径,大多都这般……让人难以捉摸。
    楚老爹并不认为这次与以往的几次有何不同。
    只见楚昭打了个响指,神色自信道:“我打听过了,沈家西边隔壁那户人家,正要举家南迁,宅子急着出手。爹,我要买下来。”
    “你买沈家隔壁的宅子作甚?!”楚老爹有种不祥的预感。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楚昭说得理直气壮,“我住她隔壁,晨起问安,午后送茶,夜里还能……呃,看看她窗前的灯几时熄。这诚意,够足吧?”
    楚老爹试图用账本和生意经说服她:“那宅子地段不错,价钱可不低,买了空置着,多不划算……”
    “谁说我空置?”楚昭眉飞色舞。
    “我搬过去住,这老宅留给你和姨娘们清静清静。
    银子的事你别管,我娘留给我的那份体己,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