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留条后路,也未尝不可。
    燕姒将身前的发捋到耳朵后边,只过了这瞬息,她已想尽许多,豁然间,又露出一个甜腻的笑。
    那殿下,可要先拿出诚意来。
    澄羽用一片硕大的芭蕉叶装盛清水,自院中回到堂屋前,唐绮和燕姒默契地不再往下聊,燕姒先到门边,随意摸上孔太保被铁链锁住的手腕。
    水给我吧。她朝澄羽招手,后者立即递过芭蕉叶。
    孔太保被凉水泼了一脸,等了半刻,人却还是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唐绮说:我看她气性大,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今夜已很晚,莫不如,明日再来?
    燕姒却有顾虑,孔太保脉象虚浮,又得知仇人都已经死了,万一明日醒过来,再寻死,那谁能救。
    唐绮却似会读心术,接着道:走吧。太保说先太子是被冤枉的,当初的秘密就决计不会带到地下去。她关在这里多年,怎么能甘心?
    燕姒又看了孔太保一眼,站起身道:也只能如此了。
    三人原路折返,行至国子监东面院墙边,已到丑时,还刮着风,桂花树的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唐绮同燕姒在树下道别。
    阿姒,我会拿出诚意的。
    燕姒看着她那一张一翕的红唇,颔首欠身,我拭目以待。
    唐绮没再说什么,侧身挪出墙缝。
    回府的路上,燕姒冷着脸,沉默不语许久,直到进了清玉院,泯静和宁浩水纷纷围到她跟前,她才神色一松,说:你们都没有睡啊。
    泯静说:姑娘没回来,睡不踏实。
    燕姒抬脚进门,先叫宁浩水去睡,留澄羽在门口守着。
    泯静掌灯,瞧到她脖子,呀!姑娘受伤了!
    燕姒疲累地笑,说:不要紧,你铺了床,拿化瘀的药膏给我,便也早些去歇。
    泯静不肯依,非要帮她涂了药膏,伺候她洗漱更衣,待她躺到榻上,才安心离开。如此这番折腾,又过一阵,外头动静全没了,她披衣爬起来,走去开了门。
    灯笼下的少年,已高出她半颗头。
    燕姒看着他,说: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有看到评论,歪?我的小伙伴还在吗?(〃'▽'〃)
    第38章 春雨
    ◎二更。◎
    长盛大街多是府门贵居,后半夜寂静,只零星几户卖早点的铺子亮了灯,早起劳作。
    唐绮手里拎着酒壶,摇摇晃晃,边走边喝。
    你听过一种蝴蝶么?钻到嘴巴里,能让发狂的人顷刻冷静下来。
    青跃扶住她半臂,答说:从未听闻。
    唐绮神清目明,道:还能让疯了的人恢复神智,你说奇不奇?
    前头有打更人提着灯笼来,见了这二人,马上避让到旁边,跪地行礼。
    青跃瞄了瞄那人,说:殿下,下次不能再喝这么晚了,明日您还要读书。
    读!唐绮情绪高涨,胳膊压在青跃肩膀上,读个鸟!本殿认得书,书认得本殿吗!
    夜空湛蓝,映着脚下大道依稀可变,前方不远就到公主府了,青跃能看到门口耸立的两座石狮子。
    身后打更人站起来拍了膝盖处的土灰,敲着梆子走远。
    明日去请太医过府,就说我宿醉起不了床。唐绮收回手,步态保持着蹒跚。
    公主府看大门的府兵匆匆迎下台阶,青跃摆手说:不必搀,殿下吃醉了,脾气正大,速去开门。
    唐绮歪歪扭扭地登上阶梯,说:几时了?
    青跃紧跟着她,丑时过半。
    -
    丑时过半,燕姒房中的烛火还没熄灭。
    她靠在圈椅上,神色冷然。
    澄羽已跪了一盏茶,仍不愿吐露半句真言。
    那只红蝶来得太过突然,她现在还没办法平息心中掀过的滔天波澜,唐绮绝不是会养蛊的人,明神蛊要悉心培养许久,以饲主的指尖血为令寄生,寄生既是自杀,这种指令控制范围不能超过百步。
    而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她和唐绮,还有澄羽。总不能是孔太保养的蛊,那么红蝶的主人,只能是澄羽。
    早该起疑了。
    燕姒回想起过往之事,他们一同逃离周府,自响水郡分别,在明凤郡码头巧遇,当时澄羽的解释是说得过去,可也巧得过了头。
    而且,明神蛊还有另外一种用处,红蝶羽翼下的磷粉,可追踪行迹,不论多远都能找到磷粉所在的目标。
    能养这种蛊的人,只可能出身奚国,还得是个高阶蛊师,条件太苛刻了。
    燕姒有点恼,心头卧着火,却难以对着澄羽发作出来。
    他们是一道共过患难、历过生死,还发过终生盟誓的主仆啊!
    她知道。
    澄羽不会伤害她,澄羽所做的,所隐瞒的,都是对她的保护,可她不能容身边追随者有秘密,这样的秘密,会让她感到恐慌和不安!
    一旦恐慌和不安埋进了内心深处,再要想连根拔除会很难,她会对周遭所有人感到不信任,若连澄羽都不能让她放心,她还如何安枕?
    房门关着,连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可跪在她跟前的少年人,还是不愿意坦诚。
    她看着澄羽这张已分外熟悉的脸,越发感到陌生。
    奚国人,高阶蛊师,奴籍应和荀娘子的一样,是假的,那他怎么作的假,隐藏在周府三年,究竟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燕姒脑中是一团乱麻,隔着重重院墙,外头响起打更声。
    澄羽忽然动了动唇,说:姑娘,时候不早了,您身子才将养好些,今夜又受惊
    你莫叫我姑娘。燕姒打断他,手在膝上握成拳,将中衣拽得皱起。
    澄羽朝燕姒叩拜,又劝:姑娘,莫恼我,我真的不能说。
    那好。燕姒冷眼看着他,你不必守着我了,明日去菡萏院当差吧,我会同姑母知会一声。
    姑娘!
    澄羽终于急了,抬起头,望向燕姒的目光里都带着焦灼,他扁了扁嘴,瞧着像是快要哭了。
    到底是舍命护过她的,燕姒心头不忍,别过脸不看他。
    出去吧。
    澄羽用力叩头下去,额头撞在梅花毯上,再抬起来,那里红了一整片。
    我不能说,但姑娘可以问。
    燕姒闻言眨了眨眼睛,眼里带着探究之意,都这般了,他还不说,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是奚国人?
    澄羽点头。
    这还真是一个毫不意外的结果。燕姒无奈地笑了,视线从他的眉眼经过挺拔鼻梁,再到稍微延长出来的下巴,是隐约有奚国男儿面相。
    高阶蛊师?
    澄羽又点了点头,垂头拓翼的样子,像犯了大错的小狗。
    燕姒心里打了个突兀,到底现在谁该委屈啊?澄羽出身奚国,又巧在三年前荀姑娘出事后入的周府,莫非也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荀姑娘,而是再世重生的和亲公主?
    她忽地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问:三年前,你为什么进周府?据说你们奚国人,要很高天赋才能达到高阶蛊师,像你这样年轻的,更是凤毛麟角。你接近我,是想利用我做什么?
    澄羽眼中错愕,连连摇头。
    好的,燕姒觉得更加糟心了,烦躁的情绪逐渐堆叠,让她的耐性快要消耗而空。
    为什么进周府,澄羽不能告诉她,知不知道她是奚国公主,也不清不楚。
    燕姒的手攥得更紧,沉下气,换一个方向问:你是为我进的周府?
    跟前的少年陷入沉默,燕姒见他跪得更端正了些。僵持少倾,他才似从犹豫中做了决定,郑重地点头。
    燕姒疲累地松开手,手心已起出一层细汗。她几乎可以完全确定,澄羽背后有人,不是指使,就是胁迫,瞧其今夜态度,胁迫的可能性更大。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不能如实告知我,以后呢?
    澄羽不再用动作回答燕姒,他又朝燕姒磕了一个头,起身后看着燕姒,底气十足地道:我来到姑娘身边,只有一个目的,纵使豁出性命,亦要护姑娘周全,除此之外别无他求。的确是有人让我来的,但我眼下不能说,以后时机成熟,姑娘自然会知晓。
    即使他不说,燕姒也能看出,他绝没有要伤害她的念头,也绝没有要胁迫她去做什么事,至少现在没有,他的存在,仿佛是一种隐在她身侧的保护。
    像这数月里,雨天的伞,长夜的盾,暗里无声作伴的孤灯,明里听命出鞘的刀剑。
    罢了,不赶你走,但也不要离我太近,出去守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