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冷嘉明以身?为?饵,萧都城中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那些?哪怕是国破家亡都不曾背离的臣子,不论忠或不忠,能或无能,男女老少,统统都被她添做了这把大火的薪柴。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阴郁与绝望混在?浓郁的药味与焦味里弥漫了整个营地,哪怕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依旧令人心?底生寒,手脚冰凉。
    无家可归的百姓如同被飓风扫落的秋叶聚集在?营地之外,营地内葛柒柒带着一众医师几乎没有能喘息的时候。
    营内营外皆是一片死寂。
    临时支架起来起来的大锅中熬着拌了草药的米汤,寡水之上浮了一层淡淡地黑灰。高官与贫农相依偎在?一起,富商与乞丐背靠着背,衣衫褴褛的书生小?心?翼翼地在?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书册再度拼起,一面拼,一面不住地落泪,只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窝在?双颊凹陷的母亲地怀里睡得正香。
    谷雨没能挺得过这一遭劫难,最爱笑的姑娘到死依旧紧紧握着那把象征身?份的轻刀;秦铁衣被倒下房梁上的尖刺划破了大腿,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伤口,却令她不得不断腿求生,可她才不过二十六岁。
    一具一具的尸体被运到营地北部?的林中焚烧,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伤员们,亦是惨叫连天。
    直到第六日,外出探查的小?队依旧没有寻到唐拂衣一行?人的消息。
    “漠勒的军队抢先入了萧都城,这几日他们的人在?东南边的山林中四处探查,我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找人。”斥候低着头单膝跪在?帐中,声音中多了一丝无力与懊恼,“但近两?日他们军中的消息封锁的很紧,属下想尽办法都探听不到半点,请统领责罚。”
    “……”
    苏道安坐在?主座的椅子上,脊背直挺,目光晦暗落在?面前的沙盘,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她一言不发,帐中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
    那斥候不知自己是该退下还是该继续在?这里等?着,这位看?起来温柔好说话?的统领,一旦沉下脸认真起来,才是这孙氏军中一等?一得压迫。
    冷汗顺着面颊滑落到衣服里,斥候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小?心?翼翼地的抬头,向站在?一边的陆兮兮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兮兮自然?能明白斥候在?紧张什么,她观察了一下苏道安的神色,确认她的心?思已经不在?此人身?上,便轻轻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那斥候如释重负,连忙点头退出了帐子。
    深秋的寒意随着厚重的帐帘被放下,再度被隔绝在?外面,帐内只剩下苏道安,陆兮兮,姜照云以及——
    “此次我们损失惨重,漠勒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种?时候还要入城,看?来是准备拼死不退了。”开口的人是秦玉鞍,“再者,近两?日忽然?开始戒严,想是军中有事发生。”
    陆兮兮目光扫过这个女人,眼下的明显的乌青盖不住其面容上的坚毅与严肃,因为?女儿之事而一夕之间白了几乎一半的头发,反到给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更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气场。
    如今秦铁衣尚在?昏睡,而她却站在?这里,声音稳定,咬字清晰,三言两?语便直指要处,令人情不自禁便振作许多。
    可如此语气,听着却也有些?锋芒毕露……
    应当是错觉吧。
    陆兮兮想,不论如何,秦玉鞍在?归于?苏道安麾下之前也是多年的将领,认真起来语气犀利些?也并不稀奇。
    “这个时间,怕不是阿苏勒出事了吧。”她压下心?中的一丝怪异,跟了一句。
    “嗯,我亦如此认为?。”秦玉鞍点点头,“而且若真如此,家主一行?人活着的希望也就更大。”
    “这怎么说?”陆兮兮问。
    “我们的营地在?城北,而城西本就是漠勒的驻地,家主没有回来,更不可能往西边去?。漠勒入城已有两?日,若是找到家主,不论是死是活,想必会来找我们谈判,或是以此威胁,但那边半点消息也无。”秦玉鞍面不改色,“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一行?人受了伤,在?城南的树林中找了一处藏了起来,所以才没有被漠勒找到。”
    “现下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加紧派人去寻找家主。”
    “可是方才那斥候说城南也都是漠勒的士兵,我们的人要如何行?动?”姜照云问,“更何况如今漠勒入了萧都,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若是他们在?此时向我们发难,岂不是危险?”
    “我认为?他们不会选择在?此时再与我们开战。”秦玉鞍答的很快,就好像她这些?话?她都早就已经想好了一般,“此次萧都之变,是萧安乐舍了萧都,重创孙氏与漠勒,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就是,我们双方如今的处境都很尴尬。”
    “漠勒背叛孙氏,孙氏不可能轻易再与其联手;但若双方再在?此时开战,很容易被其他人乘虚而入,反倒是这样僵持不下,令其他人不敢轻易行动。”
    “至于另一件事……”
    秦玉鞍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试探,她眼带探寻,悠悠望向主坐上的将军。
    “一则,要看?统领愿不愿意去?与漠勒商议,二则,要看?漠勒是否愿意在?此事上让一步。”
    随着语速的放慢,秦玉鞍的声音更多了一分寒意,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缓缓逼近对方的脖颈。
    陆兮兮抬眼,目露凶光,她几乎可以确定那声音中的肃杀之意绝对不是错觉。
    而秦玉鞍却似乎是对陆兮兮的目光浑然?不觉,又或者,她本就是故意为?之。
    见苏道安依旧不说话?,她又上前一步。尽管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些?距离,却不知为?何,这一步总有一种?逼迫试探的味道。
    “若要漠勒直接让步恐怕是难,但若是家主愿意以先退一步作为?条件,或许能换得对方的一丝……”她顿了顿,似乎是斟酌了一下,“同情。”
    这两?个字一落地,就连向来在?察言观色方面比较木讷的姜照云都察觉到了不对,他几乎是立刻就上前一步,本能的挡在?了秦玉鞍和?苏道安之间。
    “秦队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尽管萧安乐的丧心?病狂本就是谁都无法料到的事情,但接受谈判也确确实实是苏道安的决定。秦铁衣是秦玉鞍唯一的女儿,如今年纪轻轻半身?不遂,后者若因此而恨上苏道安也并非不可能。
    思及此处,姜照云的手缓缓搭上腰间的刀柄,目光越发阴沉。
    然?而秦玉鞍不答,或者说,她只是在?等?苏道安开口。
    片刻之后,苏道安才轻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秦玉鞍,你不必如此激我。”她向前两?步抬手轻拍了拍姜照云的肩膀,姜照云会意侧过身?,搭在?剑柄上的手却还是没有松开,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秦玉鞍,不敢有半点松懈。
    苏道安向前两?步走到沙盘前,拿起搁在?一边的短棍于?其上画了一道痕迹,陆兮兮凑上前去?,只见那痕迹从萧都起,一路绕过城池,途径青崖关,最后到达的地方……
    “端州?”她蹙眉,“为?什么是……啊!”
    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陆兮兮激动的几乎就要跳起来。
    “难怪!她先前不论如何都要重修青崖关!又是太子又是武神的,原来是早就打定了主要放弃萧都往端州跑啊!”她咬牙切齿,“还真是打得一手好上天了的算盘,!”
    “什么?”
    姜照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苏道安幽幽开口。
    “青崖关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当年北萧南征,就是在?这道关处久攻不下。一旦让萧安乐逃到端州,别说是孙氏和?漠勒,就算是北部?诸多势力联手,都未必能在?短时间内破的了此关,拖得越久,变数自然?就越多,难保有朝一日她不会东山再起。”
    她说着,抬头望向秦玉鞍,漆黑的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越是平静无波,越令人生畏。
    “若彼不过抱首窜伏之蠹辈,我哪怕是暂时给她些?喘息之机又能如何?但如今恶鬼当道,只要萧安乐还活着,日后这世上的任何一座城池都有可能变成今日的萧都。”
    苏道安的而目光陡然?变得犀利,饶是秦玉鞍这般身?经百战的老将,亦是心?中一惊。
    “不要说是一条腿,一条命,哪怕是要牺牲一整个轻云二十四卫,只要能阻止她逃过青崖关,我都在?所不惜。”
    帐中再度安静,而这一次,姜照云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一声带着些?颤意,又似乎含了些?激动的轻叹。
    他转过头,只见到那方才还满嘴挖苦的秦玉鞍,如今竟然?已经是红了眼眶,可那并非伤心?或者愤怒,而是溢于?言表的欣慰与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