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萧国百年来最?利的剑,正是因为苏家三子在此驻守多年,西域才始终都找不到机会?突破瀚海关的防线。更何况当时还有苏家长子率军支援,如此铜墙铁壁,哪怕是天灾人?祸相加,哪怕是漠勒与萧国的军队勾结,又怎能轻易颠覆?”
    “然?而萧氏的军队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瘟疫之势好不容易缓和,他们就?踏着无辜者?的尸体在城中?肆意烧杀。是彼时的轻云骑当机立断,分兵护送城中?百姓进山避祸,才保住了现如今还生活在崇州城中?的原住民。”
    “这次分兵令轻云骑留在战场的兵力削弱了不少,而在意识到这是一场内贼之乱的时候,苏氏长子苏知还,以?保崇州百姓安居为条件,答应了漠勒王提出的合作的请求,撕毁了苏氏的帅旗,轻云骑调头反扑,以?一己之力,将萧国派来的军队,全部围灭在了崇州境内。”
    “而轻云骑也因此而遭受重创,自此销声匿迹。”
    “什么??”唐拂衣几乎是立刻惊讶出声,“这怎么?可能?”
    老人?看着唐拂衣眯了眯眼,他似乎是一下子就?看透了唐拂衣的想法,眼中?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你比我想象的更敏锐。”他的眼中?有十二分的认真,“但这其中?关窍,如今,恐怕除了王,其他人?都不得而知了。”
    老人?转头望向窗外,那如浓墨般化开?的夜色里,有明月,亦有星光点点。
    “孩子,你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他们都是极伟大?的人?。”
    “你走过你母亲走过的路,如今到了你父亲亲自训练的军队最?后守护的地方。”
    “去看看吧,崇州城的西门外。”
    “去看看轻云骑最?后奋战流血的地方,去看看他们留下的那些还没有被风沙掩埋的痕迹,去看看倒塌的瀚海关。”
    “去与他们好好地,道个别。”
    第174章 然后 将军满目猩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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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高云远,四顾无涯,崇州西城门外?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与荒芜。
    二人二马身影萧索,马蹄踏过贫瘠土地上轻轻摇晃地枯草,断剑折戟裹着被?撕扯腐蚀得破烂的?布头,埋入风沙大半。
    远处的?地平线上是已?经被?摧毁的?关隘,曾经萧国西面边境的?万里城墙,如今早已?被?彻底推倒,如同一条死亡后被?风化破碎的?巨龙,倒伏在这苍茫戈壁。
    苏道安看着远处那一片废墟沉默了一会儿,翻身下马,一步步往那边走去。
    她取下兜帽和?面纱,狂风呜咽着吹起她齐肩的?短发,格外?温柔;粗糙的?砂砾蹭过裸露在外?的?面颊与脖颈,也见亲昵。
    这里就是轻云骑最后的?埋骨之地,闭上眼,似乎还能听见巡逻的?脚步整齐划一,校场上操练的?呼和?夹杂着兵刃相接发出的?清脆而?凌厉的?声响,银光落刃,围观者纷纷拍手叫好。
    然后日落月升,火烧木柴爆开噼里啪啦的?火花,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互相打?趣,又因为某个听起来再?无聊不过的?话?题哈哈大笑。不知是谁吹起短笛,不知是谁起头唱起不着调的?北歌,乡音随着夜风,打?着旋儿蹦蹦跳跳,奔向家?的?方向。
    然后兵戈骤起,杀声震天。战士们的?怒吼逐渐变成失望的?哀嚎,刀剑的?尖鸣含满了绝望的?味道,鼓点凄厉,狂风暴雨席卷过混乱的?战场,轻云溃散,玄甲龟裂,血流成河。
    然后“呲啦”一声巨响,冰冷的?枪尖刺破旗帜正中的?那个象征折胜利与荣耀的?姓氏,将军满目猩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亲手撕开了这场可笑又可悲的?闹剧。
    然后……
    黎明时分,城墙的?废墟投下一片薄薄地阴影,将小小的?身影笼罩其中。
    苏道安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沙地中挖出那块巴掌大的?军牌,细瘦的?手指颤抖着拂去上面干燥的?沙土,刻在牌上的?三个字越发清晰。
    苏知章。
    就好像是一个刻意而?任性的?玩笑,这块军牌,躲过了前人的?搜寻,藏身在此,只等着自家?小妹来带自己回家?。
    唐拂衣在苏道安的?身后,看她双手捧着那块军牌贴在额上,蜷缩起的?身子轻轻颤抖。
    她没有说话?,静默良久,才听到苏道安轻轻说了一句:“拂衣,我想爬上去看看。”
    “好。”唐拂衣没有犹豫。
    这一片断壁于她们二人而?言并不难攀爬,城墙上也并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风景,无外?乎是泛白的?天幕与寂寥地大漠孤烟。
    苏道安将三哥的?军牌挂在腰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沿着城墙,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地走,一不留神踩到松动地石块,唐拂衣连忙上前,扶住她歪斜地身子。苏道安顺势拉住她的?手,于是两人就这样,十指相扣着,一同并肩向前。
    “在想什么?”唐拂衣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微妙地沉默。
    她注意到苏道安地唇角似乎是在哪个时刻扬起了一丝悲伤又无奈的?笑。
    “我在想……原来这就是三哥这么多年?不肯回家?所呆的?地方。”苏道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眼底却笑意清浅,“虽说是比我那千灯宫大得多,但?……也就这样吧,亏他每次写信都吹得天花乱坠的?。”
    唐拂衣轻笑了一声:“许是他故意逗你,想让你心痒吧。”
    “是吧。”苏道安也泪眼含笑,“他跟我说话?心眼一贯坏得很。”
    唐拂衣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苏道安仰起头,又将眼泪咽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又走了一段,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铺展开来,罩在废墟之上。
    走近——那竟是一面裂成两半的?苏字旗。
    旗的?四角都被?用石头压住,旗面上垒了一堆干裂的?白骨,白骨之下蔓延开暗红色的?血渍,断线与流苏纠缠于微风。三年?的?风吹雨淋,再?好的?材质也褪了颜色,曾经威震百年?的?帅旗,如今就这般静静地躺在其最后飘扬过的?地方。
    它似乎是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褪去曾经的?杀气与凌厉,那个裂成两半的?苏字上,只余温和?与安详。
    而?苏字之下,方寸之间却又似乎广阔到足矣包容轻云骑的?百年?光荣。
    苏道安走上前去跪在那残旗边,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她依旧无法自持,她抬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呜咽着,泪如雨下。
    一面令旗隔开上下阴阳,横亘其中的?那道裂隙,是她最难跨越的?鸿沟。
    她感受到有人自身后伸手,熟悉的?暖意将她环抱,那是她如今并非孤身一人最有力的证明。
    于是泪水渐止,悲伤渐息。
    苏道安闭上眼,歪过头,隔着厚厚地衣料,轻轻蹭了蹭唐拂衣环住自己脖颈的?手臂。
    就像一只极有安全感的?小猫。
    唐拂衣珍惜苏道安对自己的?这一份信任与依赖,她更加用力?的?抱住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无比耐心的?等着她消化自己情绪。
    无处安放的?目光不可控的?落在了那一堆垒在字旁的?白骨上——那看起来并不像人骨,其中最长的?一块也都不超过自己的?小臂。
    就那样垒在那里,竟也能称上一声整齐,很明显应该是出自某个人的手笔。
    可谁会特地捡一堆不相关的骨头特地堆在旗上?
    “是海东青。”
    唐拂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低下头,这才发现苏道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抬起头,正盯着自己瞧。。
    “我知你在想什么。”苏道安道,她的?眼睛依旧红红地,声音里也还不可避免的?有些?鼻音,却也恢复了平静。
    “不仅是这骨头,这面旗,也应当是有人捡起来整理好之后,特地铺在此处的?。”
    她抱着唐拂衣的?手臂,与她一同坐在旗边。
    “我不如你那般敏锐,但?许多事,从昨日到今日的?这些?时间,我也能稍稍想得明白。”
    说着,她又习惯性的?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浑身放松的?靠在唐拂衣的?胸口。
    “且不说彼时的?轻云骑是否还有能什么价值足够支撑其与漠勒的?交易,阵前毁旗,对于一个统帅而?言,断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后路,更是手下万千将士的?后路。一旦漠勒反悔,轻云骑的?境地将会极其不利,不仅保不住崇州,甚至还很有可能直接坐实?谋反之罪。”
    “我大哥不是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决定的?人。”
    “或许漠勒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唐拂衣伸手摸了摸苏道安的?头发,开口道,“或者……”
    “对方是他认识并且愿意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