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都在?苏醒,只有?曾经守卫在?此的那位将军,和他那些忠勇不畏死地士兵们,永远陷入了沉睡。
    唐拂衣仰面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却也不知?疲惫地到底是身还是心。
    她呆呆地睁着眼睛盯着房顶看了一会儿,才微收了些目光,双手委曲,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环视四周,惊讶之?余又心生讽刺。
    也不知?苏道安一行人是如何?安排,好巧不巧,这竟恰恰就是师父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其中的物件摆设竟也是丝毫未动。
    短短两?日,已是物是人非。
    “吱嘎”一声轻响,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熟悉地小巧的身影踏了进来。
    那脚步声沉稳,却也有?少女的欢快与轻盈,唐拂衣一听便能知?道是谁。
    她侧目望去,苏道安今日穿了一条绿色的长裙,大约是离了宫中,打扮也较为随意,那裙子?上没什么刺绣或是装饰,只是用不同深浅的绿做了拼接,腰间系了一条带子?,长发编成两?个麻花垂在?胸前,半点首饰也无,只是脑袋上戴了一顶草编的花环。
    手中抱了一束鲜花,那花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看着到像是随手在?路边所摘,房中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大抵来源于?此。
    这个角度,唐拂衣能看得?清楚苏道安,苏道安却是见不到床内的光景。
    她先是走到窗边的桌子?上,将那花插进瓶子?里,又拉开窗帘,迎着阳光打了个大大地哈欠,揉了揉还有?些惺忪地双眼转身,这才注意到了床上坐着的人。
    苏道安微微一愣,而?那双漂亮又充满灵气的眼睛,唐拂衣曾经多有?期盼,到现在?,却只觉疲于?应对。
    她想起城楼上的那一箭。
    那时候的王甫浑身都被?裹在?厚甲之?下,因为风雨凶猛,才使得?脖颈处在?那个时刻露出了一丝缝隙。而?苏道安当时站在?王甫左手侧的城楼上,那个位置和角度,只能中其后背,根本不可能从右侧射中。
    若是旁人,自然是不可能的,可苏道安却做到了。
    那支箭撕破风雨,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弧度斜插进师父的脖子?,取走了他的性命。
    唐拂衣的手忍不住攥紧,而?指骨间发出的咔咔声,却完全被?掩藏在?了的被?褥之?下。
    所有?的纯良与无辜原不过是伪装,轻云骑中的那位神箭手,当年一箭射落敌军帅旗,如今一箭正?中敌将脖颈的人根本就不是苏知?还。
    而?是这位,在?众人眼中愚蠢而?无能的安乐公主。
    所以萧祁虽无轻云骑的指挥权却依旧愿意重用苏氏,所以苏氏功高却并不镇主。
    是臣子?向君主表明衷心,而?君主亦向臣子?交托信任。
    真是好一对明君忠臣!
    唐拂衣看着苏道安快步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内心极尽讽刺。
    只见对方拉开帷幔系在?一边,本该继续顺其自然的坐下,却只是站在?床边,维持了一点微妙的距离,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多了丝小心与试探。
    唐拂衣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她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抿嘴露出一个略带着些抱歉的笑:“公主,我方才醒来,浑身没有?力气,无法起身行礼,还望公主不要介意。”
    尽管昏睡时每日有?人喂药喂水,唐拂衣的声音依旧是有?些沙哑。
    苏道安没有?想到唐拂衣竟会如此平静,原以为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哪怕如她所言,她对南唐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情感,多少也会有?些情感上的波动。
    或许是因为受惊过度而?恐惧害怕痛哭不止,又或许是因城破而?歇斯底里打骂发泄。
    但这些都没有?,她只是眉眼温和,言谈有?理,此番态度,反倒让苏道安越发不知?所措。
    “无妨。”她抿了抿嘴,眼中的不安更甚了几分,“我……我去给你拿点水吧。”
    她逃避似的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回到床边又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了唐拂衣。
    “多谢公主。”唐拂衣接过,又温声道谢。
    她察觉到苏道安略带着些审视的在?观察自己,却置若罔闻,只是低头专心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
    过了一会儿,那目光终于还是移开。
    唐拂衣面上声色不动,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而?一丝微小的失落,却直接被她忽略了过去。
    苏道安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等唐拂衣将水全部喝完,才斟酌着又开口问她:“拂衣,你……没事吗?”
    “公主是指我的身体么?”唐拂衣道,“公主不用担心,我并无大碍,只是睡了这几日,还是有?些头晕……”
    “我不是指这个。”苏道安打断道,“我知?道你能听懂我在?问什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眼前人的态度令她有?些许烦躁,她不想与唐拂衣周旋,不如干脆问个清楚。
    “……”唐拂衣似乎是愣了一下。
    “公主想让我说什么呢?”她反问道。
    说瑞义上万军民一夜淹没于?滔滔洪水,说有?叛徒在?最关键的时刻开了城门,说北萧铁骑不仅踏破了端义,还将南唐将士们地尊严狠狠踩在?了脚下?
    说你一箭射中的那个人,是自幼抚养我长大,教我读书写?字,武术谋略,不是生父却胜似生父的师父,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苏道安蹙眉,没有?接话。
    唐拂衣的唇边浮起一抹略带些讥讽地笑,哪怕她对这一刻早有?准备,想起这些的时候,依旧忍不住鼻头发酸,想要落泪。
    但她还是咽下了那些无用的泪水,最终也只是有?些无奈地笑叹了口气。
    “大约是因着我是南唐人的关系,和公主一同被?掳走后,他们对我多有?优待,给我安排了房间住下。”她开口,已然恢复了平静,“这位将军我曾经在?南唐宫中时并未见过,但他似乎是将我错认成了什么人,将此物送给了我。”
    她说着,看了一眼枕边的那把蝴蝶刀,见到苏道安也将目光下移,又故意做出一副洒脱的模样道:“这东西看着不错,若是公主喜欢,便送给公主当做礼物。”
    苏道安看着那刀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既然是给你的,你就留着吧。”
    此话正?中唐拂衣下怀,她顺势下了台阶,欣然接受了苏道安的这番好意。
    两?人一时无话,双方面对着彼此,却都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清风吹拂,室内静得?可怕。
    过了半响,苏道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直截了当地问出了那个她这几日始终纠结于?心的问题。
    “听你的说法,他对你还算不错,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砍下他的头?”
    而?唐拂衣对她有?此一问似乎也并不意外。
    “那位将军前两?日确实?并没有?为难我,但我与他根本素不相识,也并未见过他几次面,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那日大战,他突然冲进我的房间,硬是要拉着我走,我心中惊慌不已,他却始终不曾给我一个解释,中箭后,他依旧抓着我不放,还当着我的面将一名士兵劈做两?半……”
    唐拂衣的声音多了一丝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眉眼低敛,语气轻软,看着像是一副害怕又不安地模样。
    “当时那种情况,我根本来不及细想,神志也不太清醒,只是听到有?人在?大叫着砍下他的头,就……”
    说到此处,像是终于?再?忍不住一般,唐拂衣垂着头闭上了眼睛。
    “当时的情况实?在?太可怕,如今我也不敢再?想……还请公主……”她顿了顿,几乎是忍耐了极大的痛苦,最终才咬牙切齿地吐出那最后两?字:“见谅。”
    苏道安看着她,只觉得?她言语间总有?一丝怪异,可那些由内而?外散发的悲伤与惶然,却又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
    她抿了抿嘴:“你方才所说,皆是真话?”
    “自然是真。”唐拂衣道,“否则公主以为当是如何?呢?”
    苏道安看着唐拂衣,没有?说话。
    “说了这么久,公主总是在?关心我的状况。”唐拂衣直到苏道安答不上来,也没有?纠结于?此,只是转移了话题,“只是不知?公主被?关在?牢中将近两?日,如今身体如何?,可有?被?为难?”
    “并无为难。”苏道安道,“虽然天气潮湿,但狱中却都打扫的干净,还垫了干草,不会觉得?冷,后来,还有?人送来了汤药和蜜饯。”
    “是吗?”唐拂衣看起来有?些惊讶,“没想到南唐对俘虏也能如此有?礼,倒也是一桩奇事。”
    “不是出自你的手笔?”苏道安问。
    “自然不是。”唐拂衣一脸茫然,“公主为何?会这样想?虽说他们对我多有?优待,但如此军政大事,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听我一个小女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