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德宫。
    唐拂衣认得这里。
    算算日子,距长公主去世,今日恰是第四十九日。
    第37章 庆幸 “因为我嫉妒她!”左嫣然猛然抬……
    翻墙入兴德宫,宫中?无?人?,四处都挂了了白?幡,点了灯的正殿内,有?人?影轻晃。
    唐拂衣直接推门?而入,屋内烟气?缭绕,左嫣然一身缟素,直着上半身跪在排位前的软垫上,听?见?了响动,却没有?回头。
    她举着手中?的一支香拜了三拜,而后插到香炉上,才听?得身后人?幽幽开口。
    “也不知?道这香能不能求得长公主保住你的命。”
    左嫣然轻笑一声,她似乎并不计较唐拂衣进来的方式,只是站起来转身,眼中?还带了些莫名的愉悦。
    “苏道安让你来杀我?”
    唐拂衣看着她那副样子,分明是笑着,却满眼都是悲伤。
    “罢了,不劳你动手。”
    左嫣然言罢,自袖中?摸出一柄三寸长的匕首,二话不说刺向自己的脖颈。
    唐拂衣抬手拔下脑袋上的一根短簪掷过去,赶在那剑锋触到脖颈的前一刻将其击中?。左嫣然手上力道一松,匕首掉落,而她本?人?也被这股力量连带着跌倒在地。
    “当啷”一声轻响,殿内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与你废话,你应当知?道公主不可能让我来杀你。”唐拂衣声色严厉,“我只问?你,公主好心来看你,你为何要害她?”
    “因为我嫉妒她!”左嫣然猛然抬头,眼中?憎恨与怨毒令唐拂衣心头一跳。
    “为什么她明知?我母亲去找她的目的,拒绝到一半,最终还是让她进了门??为什么大家喝得都是同一壶被下了药的酒,我母亲死了,苏道安却还能活着?”
    “我母亲也是一生良善,哪怕是后来她痛不欲生,只能借毒药舒缓,她也从未想过要去害一个无?辜的人?。为什么我母亲都死透了,她却还能求救?难道那药是下在我母亲的杯子里的不成?”
    左嫣然到此时已泣不成声,她趴在地上,却又不敢哭的太大声。她声声质问?,也不知?道是在恨苏道安,还是在恨她自己。
    “为什么她的运气?能这么好?”
    “为什么她能救得了自己,却救不了我娘,为什么啊?”
    左嫣然仰头看向唐拂衣,嘴角微掀,那是一个悲伤而疑惑地笑,“你说她好心?她不过是赶在我出宫前,再来看一次我的笑话罢了。她可有?问?过我是否需要她这一番好心?”
    唐拂衣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道安当然不可能问?她是否需要,就像长公主在死前,也不可能问?左嫣然一句,是否希望自己为了她的前途而牺牲。
    “她出事了是么?”左嫣然忽然扑了过来,揪住苏道安的衣领,神情扭曲,似笑似哭,“她出事了,对吗?”
    她盯着唐拂衣断断续续地哈哈笑了几声,眼泪却又在下一刻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其实……其实我也并没有?想害她,那种香无?毒,只不过是会让动物发狂,但风吹一会儿就会散了。”
    “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我只是……我只是……”
    左嫣然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她仰起头,烛火映照着她眼中?晶莹的泪光,恍惚间,唐拂衣似乎在那其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看似是被折磨得疯狂,实则不过是因为无?能而试图将那些肮脏地念想强加给其他更加弱小地群体,想要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她想起那晚在水池边,一人?一灯地拥抱。
    这种所?谓的“更弱小”,实际上也只是一种可笑地自以为是。
    她明白?左嫣然并非是真的想要致她的这位妹妹于死地,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是与当年的自己一样,用一根名为“绝望”的绳索将自己与他人?绑在一起,吊在崖边的大树上,又拿了一把名为“毁灭”地刀,试图割断对方的绳索。
    他们都只顾着幻想光鲜亮丽的东西被毁掉的瞬间地快乐,殊不知?,当世界里这唯一的光消失的时候,自己也将跌落深渊。
    幸运地是苏道安足够强大,她不仅爬上了悬崖,还将她们拽了上去。
    左嫣然的声音里满是悔恨,唐拂衣听?着,却忽然明白?了那晚自己心中?的“迷茫”到底是何物。
    “公主殿下,其实我很羡慕你,”
    她站在原地,垂头看向无?力跌落在地的姑娘。她今年二十二岁,尽管豆蔻年华已逝,却依旧年轻。
    安善寺虽说是穷乡僻壤,但只要离了这萧都城,从此天高海阔,鸟飞鱼跃,便是一番新的天地。
    长公主为她的女儿铺了一条路,苏道安又为她点了灯。
    “当年南唐和靖公主被送到北萧来和亲的时候,没有?人?为她如此筹谋。”
    莫要说筹谋,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悲从心起,唐拂衣却忽然意识到,事到如今她对此并不紧张,自己曾经的遗憾在另一个相似的女?孩身上获得弥补,她竟觉得开怀而圆满。
    悲剧未有?重演,她只为左嫣然而感?到庆幸。
    “左嫣然,既然有?机会离开,那就好好活下去吧,千万别辜负了那些爱你的人?。”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从兴德殿到千灯宫的路途不长,她却步履匆匆,归心似箭。
    她想起白?日里苏道安难过又委屈的模样,当时她不明缘由?,怔愣着没有?动作,如今知?晓了来龙去脉,却又说不清自己是在急什么。
    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想陪在她的身边。
    踏进千灯门?的时候,已是万籁俱寂。
    宫灯闪烁,每一盏都各不相同,灯影朦胧,流光溢彩。
    前阵子小公主心情好,又闲得无?事,拉着她们做了些铃铛,亲手挂到了悬在金线上的宫灯上。
    大约是这几日都无?风,铃铛没有?被取下来,而今夜微风浮动,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小姑娘无?忧无?虑的笑,又像是细雨落入空灵的山谷。
    不吵闹,反而十分悦耳。
    惊蛰守在苏道安的寝殿门?口,脚边放了个食盒,那是小满做的点心。
    “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到唐拂衣回来,她压低声音,皱眉迎了上去,“查到什么没有??”
    唐拂衣颔首,囫囵吞枣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建安公主应该不会知?道公主下午要去马场,我想她本?意并不是想置公主与死地,只是一时错了主意,才做了这样的事。”她将惊蛰拉到一边,低声道,“皇上定下的四十九日孝期已满,想必建安公主这两日便要离宫了,日后想再回萧都也难,此事若是公主不想追究,我想要不咱们也就当不知?道,算了吧。”
    惊蛰皱眉想了片刻,也觉得唐拂衣说的有?理,便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唐拂衣歪头瞥了一眼寝殿紧闭着的大门?,屋内黑漆漆地,也没有?点灯。
    “公主没出来过吗?”
    “嗯。”惊蛰点头,“大约是睡了吧,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唐拂衣看了眼地上的食盒:“惊蛰,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今夜虽不是我当值,但公主未用晚膳,若是晚上饿了想吃些什么,又问?起今日之事,我直接回答也清楚些。”她见?惊蛰面露疑惑,又补充了一句,“你我同在千灯宫中?,说话做事也都是为了公主着想,我帮你值守一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你心里过意不去,过几日你再替我一回便是了。”
    “也好。”惊蛰道,“那今夜辛苦你了,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好。”唐拂衣温声应下。
    月色皎洁,惊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唐拂衣背靠着寝殿的门?坐下,又盯着那方形地双层木制食盒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熟悉。
    当时苏道安带着小满来黑狱找甘维的时候,好像也是带的这么个盒子。
    四下无?人?,唐拂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盒子里放了一盘绿豆糕,一共六块。
    那日在黑狱,小公主有?说过,绿豆糕是自己亲手做的。
    唐拂衣想着,伸手拿起一块放进了嘴巴里。
    那绿豆糕不大,一口一个,入口即化。
    太甜了,奶味也更浓些。
    与她之前在黑狱吃的确实不同。
    唐拂衣一本?满足地放下心来,而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怔愣了片刻,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哭笑不得,连忙又将剩下的五块绿豆糕摆了个盘,小心翼翼地将盖子重新盖上。
    轻风拂过木制的走廊,风铃声隐隐约约,略有?些躁动的心也随之沉静。
    唐拂衣松下身子,半阖着眼皮。